十三年知青办工作回忆

孙秀梅口述   蔺瑞卿整理

     我叫孙秀梅，今年76岁，退休前任原阳县政协文史委主任。自参加工作以来，我曾在原阳县知青办工作长达十三年之久，还任过知青办副主任。回忆起那段时光，亲身经历的一些人和事，至今难以忘怀。

我所从事的知青工作

    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（简称“知青办”），是贯彻落实党和国家有关方针政策，动员、安置、管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的政府办事机构。

     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，上山下乡运动在全国范围持续长达十多年之久。     

     原阳县地处豫北黄河故道，是一个出了名的农业大县，工业小县，财政穷县。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展以来，我县先后接受上级分配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近3000人，分别被安置在15个公社、1个农场、1个林场共17个单位的50多个知青点。在这期间，我大多数时间是在原阳县知青办工作。我的主要职责是：负责知青上山下乡的动员、落实任务指标、统筹去向、人员分配、安置；管理、分配和监督知青安置专项经费、专供物资的使用；负责知青思想教育，管理、关心了解知青生活状况，帮助知青排忧解难；分配与审批知青选调名额或推荐知青上大学的名额；审批下乡知青因家庭特殊困难或因自身患病、不宜在农村从事农业劳动、要求返回原居住城市的申请；查处、解决有关知青工作的各类问题等。

刚开始接触到的知青

     分配到我县的知青，大多是老新乡地区和周边地市的城市青年，也有比较远的，如北京、天津等的。这些青年文化程度不高，初中、小学文化的占绝大多数，最高学历是高中，年龄都在十几一二十岁，没有多少社会阅历，世界观正在形成，思想比较单纯。

     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方面来看，我认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还是很有必要的，就像《朝阳沟》戏中银环唱的那样，“刚下乡麦苗韭菜分不清”，这些青年之前从没有和犁耧锄靶打过交道，不知道地里长的是啥庄稼，拿起生产工具不知道如何用劲。一晌活儿下来，这个手打了泡，那个被扭了腰。挖河修渠土扔不到正地方，有时候还会连铁锹同时扔出去。锄地时深一锄浅一锄不说，还会锄死不少庄稼苗，锄过的地又被踩结实。

     这些就不多说了，我就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这些知青身上一些有趣的事儿。

     一个知青刚进村时在村中到处寻找花生树，见到我，他问我：“花生那么好吃，村上咋没有花生树呢？”还有几个知青，刚进村时是在群众家里吃的派饭。农村是烧地锅熬的小米饭，吃起来很好吃。待到他们自己立灶单独做饭时，要求生产队供应些小米。村上的保管员送去谷子要他们自己去碾，这些知青却直接把谷子下锅做饭，结果怎么也熬不成小米饭，就气冲冲地去质问生产队长为什么用假米欺骗他们。生产队长给他们解释说，谷子要碾去糠皮才是小米时，他们竟说：你们也是，真不嫌麻烦，直接种小米多省事，为啥要种谷子？弄得队长哭笑不得。

     更有甚者，初到农村，一些青年看到街头村旁鸡鸭悠闲觅食却没人逮，就认为农村人太傻，不知道鸡鸭做出来好吃，于是看到就捉，撵得鸡飞狗跳，主人制止他们还不服气，村上人说他们简直是土匪。这些知青也嫌农民土得掉渣，没什么可学的。

我是这样做知青工作的

     分配到我县的知青，有些是刚毕业的学生，有些是辍学在家的城市青年，有些是游手好闲的街头小混混，还有的是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失足青年。这些人素质参差不齐，因此，管理起来非常费劲。

     作为县知青办的一名工作人员，我是这样做知青工作的。

     一是把知青当成自己的儿女待。每一个知青都处在青春发育期，他们离开父母从城市来到农村，举目无亲，有的甚至连生活都不会自理。我们不关心谁关心？党把管理这些知青的任务交给我们，我们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。我们要让孩子的父母放心，要让孩子们安心。一个孩子就如同一株稚嫩的幼苗，我们并不能代替他们成长，我们所能做的，仅是浇水培土，帮助他们成长。怎样才能让他们尽快地熟悉情况，适应农村生活环境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，我首先从与他们拉近距离、拉近感情做起，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对待。

     那时候，说是在知青办工作，其实我大多时间是在各知青点忙活的，常在基层掌握第一手材料，和各知青点带队人员保持经常联系，定期召开碰头会，征求知青点意见，了解、掌握每一个知青点知青的生活、工作情况。每到一个知青点，我都与知青们拉家常，苦口婆心地做他们的思想工作，有时还给他们做饭，帮助他们改善生活。乘这个时候，我给他们讲革命斗争史，讲做人的道理，讲劳动创造财富，讲有志青年要勇于担当，不能只图享受，不思进取。我们还借助当时的忆苦思甜活动让青年们体会什么是苦，什么是甜，让他们逐步树立正确的世界观。

     二是因人施策，因材施教。无知不是孩子们的错，用不着大惊小怪。劳动技能不会，可以在生产中加强锻炼。每到一个知青点，我都教他们干农活要有耐心，要生产队的群众事先做出样子，做好示范动作，手把手地教他们，要他们一点点地学，一样样地做，慢慢使他们由不会到会，由不适应到适应。对有上进心的青年，大胆提拔使用，让他们参与知青管理。树立好典型，宣传正能量。

     五个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。知青初来乍到，啥样的人都有。什么五大姐妹、十大弟兄、光头队等。这些人流里流气，不干活不说，还净干些小偷小摸的坏事。对待这些知青，我不是一味地批评他们，而是对他们动之以情，晓之以理，尽可能把每一个迷途的孩子拉回正路。

     一天，公安局通知我去领我的“兵”。我一脸羞愧，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公安局大院，看到几个孩子每人抱着一棵大树，心里又气又痛。我把他们领进我的办公室，给他们掰开揉碎讲道理，我说：“我是多么没脸进公安局的门，多么替你们害臊，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领你们的，你们一个个都如同我自己的孩子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进了公安局，哪个做父母的不心疼，不落泪？你们为什么要去割人家的包，偷人家的钱？你们亲眼看到农村人挣个钱多么不容易，你们只图一时痛快，可对受害人来说，有些人丢了钱就是丢了全家人的命，知道了这些，你们偷的钱还花得下去吗?还会胡吃海喝得痛快么？这个痛快痛多快少，是快一时而痛一辈子的蠢事、傻事。今后谁要再偷，就到我家去偷，我是不会举报自己孩子的。在公安局，我是以母亲的名义给人家写了保证的。谁再偷被捉，就让公安局拘留我，我替你们去顶罪、去受罚。”几个孩子被我的真诚打动了，痛哭失声地说：“孙主任，您就是俺们的亲娘。从今后谁再去偷就不是人，俺们一定好好劳动，给您争气！”

     三是帮知青成家立业。女大当嫁，男大当娶，是每一个知青要面对的个人问题，也是实际问题。对此，我们知青办十分重视。一些青年在生产劳动中结下了深厚友谊，产生了爱情，我们都尽力穿针引线，热情地予以支持。不管是当地青年爱上知青女孩，还是男知青爱上本地姑娘，我们都给予正确的引导，鼓励他们扎根农村，勇敢地组建自己的家庭。对双方父母有顾虑的，知青办工作人员总是主动上门，帮双方父母做工作。有这么一个女知青，由于时间太长，我也记不清叫啥名字了，只记得她姓侯，当时在师寨公社曹杨庄插队。这位女知青聪明好学，人长得漂亮，劳动也十分积极，是我县知青中的先进分子。在生产和生活当中，她和村上的大队会计结下了深厚的友谊，感情越来越深，俩人发誓要结成伉俪，扎根农村。姑娘主动把心上人带到自己家里，求父母答应他们的婚事，但却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，斥责她不争气。说农村许多青年都在想法逃离农门，你却大睁两眼傻乎乎地往农村钻。知青办听了知青的诉求后，高度重视，不但要求公社有关人员做好工作，还由我出面亲自上门做她家人的工作。姑娘的父母说，将来孩子回了城，他们两地分居会后悔的。我则给他们讲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，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；讲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大批的有志青年扎根农村；讲工农结合、城乡结合有无互补的好处。最终说服他们支持了孩子的选择，一对有情人如愿以偿，终成眷属，这个女青年从此在农村扎下了根。在他们结婚时，县知青办牵头，为他们操办婚事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，还给她陪送了嫁妆。这件事，在当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，还受到地区知青办的表扬。在我们的积极帮助下，全县共有七八对这样的青年结成了美满的婚姻。

     到了上山下乡运动的中后期，知青的返城、就业问题，成了县知青办要面对的一个老大难问题。

     俗话说：一树之果有酸有甜；一奶同胞，有愚有贤。随着大部分知青陆陆续续返城就业，知青队伍越来越小。有些青年自身有污点，表现不积极，农村不愿留，回城没门路，安置他们成了知青办的老大难。但我们坚定一条信心，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，我们的亲人。我就曾和各知青点的带队领导发过誓，只要还有一个知青没就业，我就不离开知青办。各知青点的带队领导，不把带来的兵带回去，我就不给带队领导办理回城手续。

     每次有招工机会，我们都想法做好推荐工作，既把机会作为对优秀青年的肯定和褒奖，又把它作为激励后进青年的一项措施。有机会回城的，我们尽量给于最大的支持和帮助。走不掉的，就积极想办法就地解决。几年来，我们除在县化肥厂安置部分知青外，知青办还经常组织带领知青游乡赶集，摆摊卖东西，帮助、引导他们用学来的一技之长自谋职业。除此之外，知青办还自办实体，成立了农工商公司、知青门市部等，为知青广开就业门路，使得一批知青有了工作岗位。

     到了1981年前后，全县还有十名知青没有去处。这些青年，或体弱多病，或适应能力较差，家庭没有背景，就业没有门路。我们把这十名青年集中在阳阿知青点待业，替他们出主意，想办法。如何啃下这块硬骨头，成了我的一块心病。我躺在床上想，吃饭桌上想，走路想，上厕所也在想。一天，我碰到在县鞋厂当厂长的一位姓张的近老乡，眼前顿觉一亮，就求他帮忙，说：“有十个知青跟我关系不一般，平时我都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看待的，请你看在我这个当娘的份上，让这几个孩子进厂当工人吧。”张厂长说：“不是我不看老乡的面子，鞋厂有鞋厂的难处。鞋厂效益不好，安排这么多人有实际困难。”我说：“你就当帮我个人的忙，有难度我投点资行吗？”张厂长说若能投资可以考虑，最后以给厂里出资一千元安排一个人谈妥了条件。于是，我马上行动，到地区知青办跑了好几趟，要了三千元钱。这点钱还是不够，我就软磨硬缠，最终感动了这位厂长，用三千元安置了这十个知青就业。我长长出了口气，原阳县的知青安置工作从此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！